冰姨(一)

很多年前,有位名叫冰姨的長者來了教會,每次到來,總是找我為她解讀政府給她的英文信件,或請我幫她打電話給醫生,或帶她去看病。

她是八十多歲的獨居老人,年輕時就因家窮,嫁給一位比她大二十多歲的商人作「填房」。丈夫有一子一女,她自己卻無所出。丈夫離世後,兒孫也不肯與她同住。幸好澳洲福利好,住的、吃的,甚至生病,都有政府照顧。

但不曉英文又多病的她,還需有人幫她一把。她患的病真不少,心臟病、糖尿病、高血壓、白內障、耳半聾,最後還加上腦瘤癌病。幾年來,我陪她看醫生、等報告、配耳機、做白內障手術,做癌症手術等。和冰姨相處久了,我越來越佩服她那份堅強獨立和樂觀的性格。

有一次不見她來教會,就致電問候,才知她跌了一大跤,臉也爆裂了;立刻飛車到她家看看,我嚇了一跳,趕快帶她去看她的家庭醫生。醫生建議先照X光片,於是再帶她到照X光的診所,等報告出來,再回到醫生那裡;原來她的膝蓋骨碎了,臉的爆裂使眼睛也受影響,醫生寫了封急函要求醫院做手術,叫我立刻把病人送院。

冰姨進院做了手術,整個過程,沒見她哼一聲痛,沒對上帝埋怨半句。她每次見我,總是笑咪咪的送上歉意,更期待出院後請我去吃大餐。

「好,快點康復,我請你吃龍蝦大餐!」

「該由我請呀!」笑聲此起彼落,常被護士警告。後來,冰姨頭上長了個瘤,她從不當回事。但這瘤越長越大;帶她去檢查,證實真是癌腫瘤後,她也不當一回事。但我明白這病非尋常,堅持要她通知親人。

原來她連兒女的電話號碼也不知道,幸好還有一個孫兒的手機號碼。很不容易約到這孫兒見面,我把他祖母的情況相告。「師母,你大概不明白,我們的家庭很複雜,她不是我親生的祖母,况且爸爸不想我們來看她的。」

「安仔,你大概會明白,她也不是我親屬,但這麼多年來,都是我帶她去看醫生,現在她患的是一種最惡的癌腫瘤,我希望她的家人,能陪她走生命的最後一程。」

冰姨要經歷一連串的檢查和手術,很多次,都是由孫兒安仔帶她去的。真感恩!

再到醫院看她,冰姨已由普通房牀位搬進一人大房。我心知不妙,就叫了幾位教會的長者一起去。大家內心非常沉重,面帶愁容,估計一進門,就會與她相擁而哭。誰料迎來的,卻是一把洪亮的聲音,一臉平安的笑容:「坐啦、坐啦!」

閒談了一會,冰姨開始把她淒酸的身世娓娓道來,大家都覺得應該是時候為她掉淚了;誰知她卻講得又幽默又好笑,毫無傷感,於是大家都鬆了一口氣,笑聲再此起彼落,爆穿了房頂。果真是信主的人,連死也不怕。

兩星期過去了,她還活着。於是從「瀕死病房」被搬回普通病房了。又過了幾星期,再次搬進一人大房。她一見我,就開心到坐起來,又舉起手腕大聲說:「師母,你看我右手多戴了一條橙色膠帶。」

「咦,左手已有名字綠色膠帶,為何要多戴一條?」冰姨說:「醫生今早告訴我,是專給快離世的病人戴的。我一聽見,就流淚。醫生安慰我,婆婆不要哭,不用難過呀。我跟醫生說,醫生,我不是難過,我哭是因為歡喜,因為我快要回天家見天父了,怎不歡喜呢?」

這就是冰姨!


冰姨(二)

冰姨堅強樂觀的性格,是我所敬佩並要學習的。她進出「瀕死病房」幾次後,醫院索性把她送到「老人院」。她見我到「老人院」來看她,又帶給她愛吃的薑醋蛋,高興之餘,邊吃邊說笑:「師母,我總是死不去,怎麼辦?」

我說:「死不去,我就多給你弄些愛吃的,天父要你更開心地活下去呀!」歡聲笑語,擠滿了老人房。

「親人」要辦的事

某日接到一個電話:「師母,我是冰姨的孫女,我爸很想請你幫個忙,這星期六上午11時請你到老人院來,到時再

談。」

我依時到達,卻不見冰姨的孫女和她爸。只見冰姨一反常態,沒了笑容,心事滿懷,呆坐牀上。她不說話,我就陪她呆坐好了。40分鐘過去了,才見一班「親人」來到。

「師母,我是冰姨的孫女,這是我爸,這是我丈夫和女兒。」介紹之後,她挨近牀邊問候嫲嫲(廣東人對祖母的稱呼),我便趁機溜出房外。

不多久,孫女來找我幫忙,要我說服冰姨肯到銀行簽名,好方便他們隨時代她提款。但她跟嫲嫲說了很久,沒得答應。

我想了一想,冰姨以後都沒能力自己去銀行提錢,是應該把餘下的積蓄交給兒孫代管。於是跟冰姨說:「我們來禱告,求問神,讓神感動我們去作決定吧!」讓兒孫代管錢財果然,禱告之後,冰姨想通了。她點頭答應。

但孫女卻有點失望,說:「我想來不及了,銀行1點關門,現在已經是12點半,開車最快也要30分鐘。」

我說:「試試吧,要簽文件的坐我車。」我立刻借來輪椅,推冰姨上車。一路禱告,神開綠燈,使道路通暢無阻。到達商場,找車位是最頭痛的問題,肯定要花上10多分鐘,但現在只剩下3分鐘,「主啊,再幫個忙吧!」

大能的主早知我們的需要,就在銀行門口,留下一個傷殘人士空車位。能把重量級的冰姨搬上輪椅,已非易事,還要在90秒內平安衝入銀行,更是秒秒驚心動魄。

果真是我們一進去,門就關了。感謝主!是祂成就一切!冰姨要求先拿出一些現金給師母保管,以備後事之用,否則就不肯簽字。他們都答應了。一切銀行文件,冰姨都很合作的簽妥。我們從銀行出來,才見到冰姨的兒子及曾孫趕到。他們是坐另一部車來的。事已辦妥,我以為可以回家了。

找到了鑽戒金飾

「師母,你可否再幫個忙?趁嫲嫲已經出來,就陪她到家中收拾一些有用的衣物。」路程蠻遠,閒談中,得知安仔(冰姨的男孫)前天曾請了一天的假,帶嫲嫲去銀行,磨了半天,都是不肯簽名;再回家替嫲嫲尋找收藏在家中的金飾和鑽石,但花了6個小時,整個家都翻遍了,卻是找不到。

後天就要把房子交還政府,所以今天是機會,再帶冰姨回家找找看。到了,家中一片凌亂,是曾被大搜索過,滿床通地都是垃圾。一番「人去樓空」的淒涼滋味。3個小時的尋索,冰姨開始發起脾氣來,「幾十年都是放在家中,從未失竊過,安仔一來,就說找不到,一定是他拿走了。」

我認識安仔不深,但憑這半年來,他肯請假帶嫲嫲看醫生,相信他不會說謊。「神啊,請你為安仔伸冤。」我默禱之後,要替安仔取個公道,就努力去尋找。

孫女放棄了,「算了,我們回老人院吧。」我再禱告:「神啊,再多幫一次吧!」我就坐在床邊,手邊踫到一個爛膠袋,像是眾多垃圾中的一個,但我還是好奇,把東西倒出來,一小卷毛線球,一隻襪子,襪中有物,倒了出來,是一大堆紙巾,我用手摸摸,奇怪,是硬硬的,把紙巾層層打開,赫然見到:鑽石手錶、鑽石戒指、金戒指、金鍊、寶石等等。

「冰姨,是這些嗎?神把這些都保留給你,再不要錯怪安仔呀。」


冰姨(三)

「就是這些!」

看過、數過,冰姨小心地把一件一件的寶貝包在手巾內,放進自己的大手袋裡,緊緊地抱在懷中。我相信,此時的她,心情相當複雜:她一生所積蓄的,如今失而復得,該多麼的高興;但她還能把它們擁在懷中多久,穿戴多久呢?一想到此,心就沉了。

經歷神的作為至於我,真是興奮莫名,又一次經歷神的作為;祂的同在,是那麼的真實!難道一切都是偶然和巧合嗎?銀行門口剛剛有車位,進入銀行後剛剛關門,決定放棄搜

尋時,就正好摸到(藏著珠寶鑽飾的)爛膠袋,這全是神的作為!

我抓緊機會,把福音的種子,撒在他們的心田裡;求主動工,使種子發芽生長。

把他們送回老人院,臨離開前,我鼓勵冰姨,趁家人都在,就把東西處理好算了。過了幾天,安仔給我電話:「師母,你可否再來幫個忙?」

原來那天回老人院後,她一直把手袋攬在懷裡不放,最後是放在哪裡,家人都不敢過問,又怕東西被人偷去,所以找我來勸勸她。我到了老人院,看見冰姨出奇的沉默,再沒有用笑臉、響亮的招呼聲來歡迎我。

跟他們閒談了一陣子,我就說起天國的事來。那是基督徒永恆的住處,是黃金街、碧玉城,天堂有很多極貴的寶石和珍珠,所以地上的珍寶不用帶去,我們就把這些留給地上的家人作個記念好了。

把財寶留給兒孫

真的,只有上帝的話可以改變人心。分享完了,最後冰姨點頭,叫安仔在衣櫃裡把手袋拿來給她,但手袋不見了。

「一定是被偷了。」

「再找吧,是神保留的,不會再失,看,這裡有個抽屜,是鎖著的,打開看看吧。」

「這小抽屜怎能放得下大手袋?」

「找護士打開它。」

護士拿來一大串鑰匙,超過五十條,逐條試過,開不了。擾攘了一陣子,總沒辦法。我唯有又向神求:「主阿,再幫個忙吧!」

沒多久,另一位護士來了,帶來一條鎖匙,「這是最後一條了。」果然,能打開了。主看管的,一件也不失去。冰姨把每一件寶貝拿起來,跟我講述它的故事,也是她一生的故事。她把這些回憶,都藏在她所愛的寶貝裡,最後,她願意把一切都留給了兒孫。

兩三天後再去看她,已是最後一面。那天,她笑容再現,還說要跳下牀,帶我去看她以前買下的墓地。「好呀,吃完飯才去吧。」其實,哪能再跳、再吃呢。但看不見憂愁,沒有掛慮,冰姨的笑聲再次爆響。

安然見主面

冰姨走了。我突然想起,是神特別的恩典,給她時間處理好地上的事,才接她回天家。她亦曾提及兩次見到天使,安慰她,叫她不要怕,所以她能安然見主面。我為她選了兩首喜愛的詩歌,安排好安息禮拜,由牧師講出「生與死」的訊息,希望冰姨的家人能好好思想生命的問題,得到福音的好處。

一切辦妥後,我把餘款全還給安仔。安仔也給我遞上信封:「師母,這是我家人的心意,亦是妳應得的。」我婉拒謝禮:「真的不要客氣,我只是幫個忙而已。何況,天父已賜我豐豐盛盛的生命,又把我不應得的也都給我了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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